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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名状的恐惧:克苏鲁神话

鬼故事 https://www.szbce.com 2021-04-02 18:27 出处:网络 作者:地底蔷薇编辑:@鬼故事
全部转自克苏鲁吧,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体系相当完整1l小伞,id=40579721 ——熔岩无休地奔腾。在极地的终极的气候中硫磺洪流自雅内克山奔涌而下——在北方极地的国度中随着雅内克山的奔涌阵阵轰鸣丹弗斯读过不少稀
但是所有传说,不论是白人的还是印第安人的,都在十九世纪逐渐消失了。偶尔也有些故事会重新焕发出一阵的生机,不过也很快便销声匿迹了。佛蒙特州人的习俗逐渐被固定了下来;根据某个固有的习惯,那些人们曾经走过的小径和居住过的地方被一一确立固定下来,但却越来越鲜有人还能记得究竟是怎样恐惧和逃避的心理促使先人们制定下了这样的习俗;甚至人们都不记得自己的祖先们还曾经有过这样一种恐惧或者逃避的心理。绝大多数人只是简单地知道居住在丘陵里的某些地方是非常危险、而又无利可图的,并且一般说来也是相当不吉利的。同时他们也知道,通常情况下,离那些地方越远越好。最终,这些在风俗和经济利益合作下产生的习惯深刻地烙刻在了那些被人们认可的聚居地上,因而不再会有人因为任何理由越过那些安全的边界。这些东西出没的丘陵也因此而被荒废弃置了——这倒不是源自某种可以的安排或设计,而仅仅只是意外产生的结果而已。除非处在某些非常罕见的、局部发生的恐慌时期,否则只有那些喜欢大惊小怪的老祖母们以及那些追忆往昔的古稀老人还会嘀咕着那些居住在群山里的生物;甚至就连这些传闻也承认:既然这些房屋和定居地过去就在建立这里;既然人类严格地遵守惯例,不去打扰它们挑选的领地,那么人们也不需要像过去那样害怕它们了。

凭借以往的阅读的材料以及从新罕布什尔州收集来的某些民间故事,我在很早以前就已对这些情况了若指掌。所以当洪水期间的奇异见闻开始传播的时候,我很轻易地就猜测到了这些传闻根植在怎样一片充满虚构和想象的土壤上。为此,我费了很大功夫向朋友们解释这些东西。而当看到几个喜好争论的家伙依旧坚持声称这些报道里可能还有包含着某些真实的内容时,相应地,我也被逗乐了。这些家伙努力指出那些早期的传说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传说的内容也保持得相当一致;同时,介于事实上从未有人真正勘查过佛蒙特州内的群山,因此武断地宣布那中间可能居住着什么,或者不太可能居住着什么,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甚至即便我向他们保证所有这些神话同属于一个广为人知的固定模式,而且该模式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类,并且是由人类那总是创造出同类型幻想的早期想象经历而决定的,他们也不愿就此安静下来。

我试着向这些反对派论证那些佛蒙特州神话在本质上和那些普遍存在的、有关自然化身的传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一类神话不仅让远古世界里塞满了半人羊[注1]、森林妖精[注2]以及萨梯[注3];还塑造了存在于近代希腊地区的卡梅坎扎莱 [注4];而且还在威尔士和爱尔兰的荒野里杜撰出了那些由某种矮小的、古怪可怕的、穴居掘洞的隐匿种族留下邪恶形迹。但是这些论证却毫无用处。此外,我还指出尼泊尔的山地部落中也存在着某些与这些佛蒙特州民间传说相似得令人吃惊的看法——认为某些可怕的“米•戈”或者“可憎的雪人”正令人毛骨耸然地潜伏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岩石和冰山中——但这个例子同样无济于事。甚至当我拿出这条证据时,那些反对者却将它拿来当成反对我的武器。他们声称这个例子显然说明那些古老的传说在某些方面的确是真实可信的;这个例子表明世界上曾存在着某些古老而奇怪的生物,只不过它们在人类出现并登上统治地位后被迫隐匿起来了。可以想见,它们虽然日趋稀少,但是依旧存活到了相对较近的时期——甚至可能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后裔仍然顽强地生存着。

[注1:faun, 在罗马神话中指野外林地的精灵或妖精,罗马人常将它与后文萨梯联系在一起。但是它们原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二者的形象有些类似。Faun是一种带角的半人半羊,有山羊一样的蹄子。]
[注2:dryad,早期希腊神话中橡树女神,在后来的希腊神话中,它泛指各种树木的女神]
[注3:satyr,萨梯,希腊神话中一群与潘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作伴的男性(雄性)生物。它们在森林和山野中流浪。希腊神话对塞特的描述不完全一致,大多把它描述为半人半羊的生物——但最初的萨梯是有人类的脚掌的,后期倾向于把它描述为一种类似人,有长尖耳朵的生物,后来又与罗马神话中的Faun混淆。]
[注4:原文为kallikanzarai,但疑似kallikantzaroi,希腊民间传说中一类坏心肠的小妖精。所谓现代希腊只是与古希腊区分。] 我越是嘲笑这些理论,那些顽固的朋友们就越是坚持;此外由于这些近期出现的报道在没有得到那些古老神话的传承的前提下,依旧能如此清楚、统一、细致且叙述方式理智得近乎平淡地讲述出相同的事情,这一点本身实在不容轻易忽视。所以有两三个热衷这套理论的极端主义者甚至宣称那些古老的印第安人神话可能暗含着这些隐匿生物并非起源于地球的意思。他们搬出了那些由查尔斯•福特[注1] 编著的离奇夸张的书籍,引用“来自其它世界以及其它空间的旅行者经常造访地球”的论调来证明自己的理论非虚。不过,这些反对者中的绝大多数还仅仅只是些浪漫主义者。他们所做的,仅仅是坚持试图将那些因为亚瑟•梅琴[注2]的恐怖小说杰作而流行起来的、讲述潜伏“小人”的奇妙传说搬进现实世界而已。

[注1:Charles Fort;查尔斯•福特(1874-1932)美国人,异常现象研究者和作家。基本称得上是现代UFO研究的奠基人]
[注2:Arthur Machen;亚瑟•梅琴(1863-1947)威尔士作家,主要从事恐怖、幻想和超自然方面的写作。] Chapter 2

在当时的情形下,这场激烈而又有趣的争论最终以往来书信的形式刊登在了《阿卡姆广告人》上;随后,又有几家佛蒙特州的报纸——那些在传出过此类见闻的地区发行的报纸——转载了论战中的一小部分书信。其中《拉特兰先驱报》用了半页的内容刊登了从辩论双方的书信里浓缩出的内容摘要;而《布拉特尔伯勒改革报》则全文转载了我那些有关历史和神话学的长篇概论中的一篇,并在名为“飘泊笔尖”的反思专栏里附上了一些相关的评论,以支持和声援我那持怀疑态度的结论。等到1928年春天,尽管我之前从未去过佛蒙特州,却几乎已经成了当地的知名人物。也就是这个时候,亨利•埃克利寄来了一封挑战信。这封信令我印象深刻,并且让我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为那片葱绿山崖纵横交错、森林小溪呢喃低语的土地感到着迷。

如今,我对亨利•温特沃思•埃克利的了解基本上都是从信件里得来的。在造访过他那座位置偏僻的农舍后,我便与居住在他附近的乡民以及他那生活在加利福利亚的独子互通了许多信件——也正是这些书信让我对他的认识开始全面起来。我发现他属于一个历史悠久而且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家族,不过,到了埃克利写信给我的时候,他已是家族里最后一位留守在故乡的代表了。这个家族里曾经涌现过许多法官、律师、行政官员以及温文尔雅的农场主。不过,传到他这一代时,家族所关注的焦点逐渐从实际事务转向纯学术性的研究;所以他成了佛蒙特州州立大学里的著名学者,在数学、天文学、生物学、人类学以及民俗学等领域都有颇有名气。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他的事迹,但刚接触他的时候,我就认定这是一个非常聪明、品德高尚、受过良好教育同时也几乎不懂人情世故的隐居者。

尽管他在信中所陈述的内容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却立刻不由自主地摆出比对待其它挑战者更严肃的态度来看待他的观点。一方面,他的确曾非常接近那些令他做出如此怪诞离奇猜测的奇异现象——他实实在在地看到并接触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另一方面,他能像一个真正的科学工作者那样,令人惊异地将自己的结论摆在一个待论证的位置上。他从不将个人的偏好摆在最前,反而一直按照那些他相信是确凿证据的东西作为指引进行推论。当然,我仍然从考虑他所犯下的错误开始反驳他的论点,不过单单就这些聪明的错误来说,他也值得赞扬;此外,我也从未像他的朋友们那样将他的想法,以及他对于那些葱翠却荒凉的群山表现出的恐惧全都归因于他错乱的神志。当时,我觉得这个人背后肯定有着许多的故事,同时也知道他所描述的一切肯定存在着某些有待调查的奇特背景,但我相信这些背景肯定和他所设想的荒谬原由没什么关系。可没过多久,我又收到他寄来的一些实物证据,也正是这些证据让整件事情出现了变化,也让那些奇异传闻的源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眼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比全篇誊写埃克利介绍自己的那封长信更好地说明他的观点。我思想发展过程中,这封长信已成为了一个极端重要、如同里程碑般的标志。虽然它现在已不在我手上,但是我仍旧记得那封不祥信件中的每字每句。在这里,我必须重申,这封信件的作者的确神智健全、头脑清楚。下面就是当时我看到的书信——收到它的时候,信纸上面写满了难以辨认、看起颇具古人风韵的潦草字迹,显然它的作者一直过着安静的学者生活,几乎与外界没有什么来往。 您看,我很难谈到我想说的点子上去,这也许因为我真的已经害怕再谈论这些事情了;总之我想说的是,我的确有某些证据可以证明那些可怕的生物真的就居住在那些人迹罕至的高山密林里。我没有像报道里一样亲眼见到那些漂浮在洪水里的东西,但是我曾见过像它们一样的东西,不过我现在很害怕谈论自己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到它们的。另外,我还见过它们的脚印,甚至最近我还在我家附近见过那种脚印(我住在汤曾德村南边埃克利家族的老宅里,就在黑山的一侧),那些脚印与我房子的距离近得吓人。我也曾无意间听到从密林的某处传来的一些我甚至都不愿在纸上描述的声音。

在有一个地方,我常听到这类声音。甚至我还拿着一台带口述录音设备的留声机录下了一张蜡克盘[注1]——有机会的话,我会试着安排您听一听我录下的唱片。我曾用机器给一些住在附近的老人播放过录制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嗓音几乎将他们吓得瘫倒在地,因为这个嗓音(就是达文波特曾在书里提到过的密林里的嗡嗡声)与他们的祖母那辈人讲述和模仿过的某些声音一模一样。我知道当有人说他“听到怪声”时,大多数人会怎么看他——但在您得出结论前不妨先听一听这些声音,也问一问那些生活在边远地区的人们对此作何感想。如果您能证明它不过是写稀疏平常的声响,那样最好;但是我敢保证,它后面肯定隐藏着某些东西。你知道的,Ex nihilo nihil fit[注2]

[注1: wax blank,疑是指lacquer disc,是一种在金属玻璃或纸板磁盘表面涂上漆或蜡,用于记录声音的早期唱片。]
[注2:拉丁语,源于巴门尼德(前苏格拉底时期哲学家)的一个形而上学论题的哲学表述,它意思可理解为“无中生无”或者“万事皆有原由”。]

眼下,我写信给您的并不是要挑起一场辩论,而是向您提供一些我认为所有像你一样有这种爱好的人都会深感兴趣的东西。这是私下里的来往,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至于公开场合,我站在您一边。因为某些情况让我意识到,公众对这类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我现在的研究工作已经完全变成私人行为了。我绝不会想着要说些什么来吸引公众的注意力,更不想让他们去寻访我曾探索过的那些地方。的确有一些非人类的生物在一直注意着我们,这都是真的,真实得可怕。此外,有些间谍正在我们当中收集信息。这是一个可怜的家伙告诉我的,如果他神志健全的话(我想他的确是清醒正常的),那么他也是间谍中的一员。我从他那里获得了大部分的线索和资料。后来,他自杀了,不过我有理由相信现在还有些别的间谍在外面活动。 我的大脑渐渐晕眩;如今我开始去相信那些最反常、最难以置信的奇迹,相信那些以前我原本试图解释清楚的事情。一系列至关重要的证据多得可恨,多得势不可挡;而埃克利那冷静、科学的态度——那种将想象尽可能排除在那些发狂的、狂热的、歇斯底里的、甚至过分夸张的思辨之外的态度——对我的想法和判断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当我将这封可怕的信件放在一边时,我已能理解他心中的恐惧,并且决定尽我一切的力量阻止人们接近那些耸立在荒野里、鬼怪出没的群山。即使是现在,时间已经消磨了我脑海里的印象,并且使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经历与那些可怖的疑惑,但我仍不会去引述那些埃克利写在信里的内容,甚至不会诉诸文字写于纸上。当发现这封信、以及唱片和照片都消失之后,我的感觉几乎说得上是高兴和愉快——并且,我也希望那颗在海王星之外的新行星永远不会被发现,我会很快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读过那封信之后,我关于那些佛蒙特州恐怖事物的公开辩论便彻底的结束了。那些反对者提出的理由和论据我都不再去回应,或者答应推迟再做回应。最终,这场争论逐渐被人们遗忘了。五月下旬和整个六月,我与埃克利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但是,偶尔会有一封信件丢失,为此我们就必须回忆我们各自的立场,并重新费力地再写上一封副本。总体上说,我们所努力试图去做的事情就是比较各个与那些晦涩的神话学识有关的记录,并获得那些出没在佛蒙特州的恐怖事物和上古世界传说整体之间的关联。

首先,我们已经差不多确定这些恐怖的东西和那些出没在喜玛拉雅山脉里的可怕的米•戈是同一种东西,是同一类具现的梦魇。另外,我们还有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关于动物学方面的推测,为此我不得不求助同一所大学的德克斯特教授,虽然埃克利曾强调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之间的事情。可我之所以违反这个命令,只因为我认为眼下发布一个有关那些佛蒙特州偏远群山的警示——以及告诫那些越来越多打算去探索的喜玛拉雅山群峰的探险者——比起保持 沉默来说更有益于公众的安全。同时,我们逐渐谈论到一个具体的东西——解译那些刻在那块邪恶的黑色石头上的象形文字——这些解译工作也许能使得我们掌握某些过去从未有人知晓的、更深更令人眩晕的秘密。 坦白地说,这封信将我推进了最黑暗的恐惧之中。我不知道该在回信中说些什么,只能潦草地写上几句无法连贯的建议和鼓励,然后用挂号信寄了回去。我记得自己在信里敦促埃克利立刻搬到布拉特尔伯勒去,并设法寻求当局的保护;我还记得自己在信里表示,我会带着唱片赶过去,并协助他说服当局相信埃克利是神智清醒的。此外,我觉得自己也提到警告公众的问题——并在信里说是时候发出大规模的警告,提醒人们警惕潜伏在我们之中的异类。根据此刻自己感受到的压力,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事情;不过,我认为他之所以没能给那只死去的怪物拍下一张照片,是因为他自己由于激动而导致的疏忽,并非怪物本身的某些离奇特性。 在整个种族中,它们这一族群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们能够以纯粹肉体的形式穿越冰冷、真空的星际虚空,而其他一些亚种则只能依靠机器的协助,或者依靠某些奇怪的外科手术式转换,来实现这种壮举。在它们的种族中只有少数族群像佛蒙特州族群一样生长着那种能在以太里起作用的膜翼。一些外来者族群居住在旧世界[注]里的一些偏远群山中,但那些族群是通过其他方法抵达地球的。表面上看,那些种群更类似动物这种生命形式,而且也与我们所认识的物质有着相似的构造——与佛蒙特州族群相比,它们更像是平行进化的产物,而非有着密切亲缘关系的同类。佛蒙特州族群的脑容量比现存的其他族群都要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居住在我们山区里的有翼种就是进化的最高阶段。它们通常用心灵感应来交流,但是它们也有基本的发声器官,通过一点小手术(因为它们在手术方面有着不可思议的造诣,所以接受手术在它们看来只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就能粗略地模仿那些依旧使用语言的有机体生物所使用的语言。

[注:相对于美洲新世界而言的称谓,东半球,欧亚非三洲,尤指欧洲。]

它们有许多殖民地,距离离我们最近的主要聚居地是一颗我们尚未发现的、几乎没有光亮的行星。这颗行星位于太阳系的最外缘——在海王星之外,是太阳系中的第九颗行星。正如我们推测的一样,它就是某些古老、禁断的著作中神秘暗示过的“犹格斯”;随着外来者与人类的关系逐渐改善,我们身边的世界很快就会奇怪地关注起这个地方来。倘若天文学家对这些思潮足够敏感,他们就会发现犹格斯的存在——如果外来者希望他们发现它的话——对此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当然,犹格斯只是一块踏脚石。而这些生物中的大多数都聚居在一些有着奇异系统的深渊中——那些深渊完全地超越了全人类想象力的最远边界。在我们看来,时空统一体即是整个宇宙的,但在那个属于它们的、真正的无垠里,时空统一体只是一颗渺小的原子。而现在,和这无垠世界一样浩瀚的学识终于向我敞开了。自人类出现以来,拥有过这一切的人不会超过五十个。
起初,你可能会以为我在胡言乱语,威尔马斯,但你最终会感激我的,因为我偶然发现了这个无比巨大的机会。我希望尽可能地与你一同分享它。为此我必须要告诉你成千上万件事情——这没法写在纸上。过去,我警告过你不要来见我。但现在一切都安全了,我很高兴能亲自废止那一警告,并诚挚地邀请你。
总之,在大学的新学期开始前,你能否展开一次旅行?如果你能的话,那将是一段愉快得不可思议的旅程。带上那张唱片和所有我的信件作为协商用的材料——在拼凑起庞大故事的全貌时,我们会用得上它们。你也可以把那些用柯达相机拍摄的照片一并带过来;因为在最近这一段刺激的生活里,我似乎遗失了所有的底片和照片。不过,我必须要为这些通过摸索与试探而得来的材料填补上许许多多的事实——我得为这些增补准备一个多么庞大的构想啊!
不要犹豫——现在已没有人监视刺探我了,而你也不会遇到任何反常或是令你不安的事情。如果你愿意过来,我的车会在布拉特尔伯勒车站前接你——准备好待上尽可能长的时间,并且期待我们整夜整夜讨论那些超越所有人类想象的事情。当然,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还不能透露给思绪混乱的公众。
开往布拉特尔伯勒的列车服务相当不错——你能在波士顿拿到一张时刻表。你可以搭车波士顿-缅因州铁路系统的列车到格林菲,然后换乘短途列车抵达布拉特尔伯勒。我建议你搭乘下午4:10分从波士顿开出的那趟列车。这辆车会于傍晚7:35分抵达格林菲,而晚上 9:19分便会有一辆车离开当地,于晚上10:01分抵达布拉特尔伯勒。只要是工作日,你便能搭上这些列车。请把日期告诉我,我好让车等在车站外。
请原谅我用打字机写信给你,你也知道,最近以来我的笔迹抖得越来越厉害,而且我觉得自己也无法继续进行长篇累牍的书写工作了。我昨天在布拉特尔伯勒买到了这台新的日冕牌打字机——它用起来似乎非常不错。
静候回音,希望能尽快见到你还有那张唱片与所有的信件——当然还有那些柯达照片。

预致谢意
亨利•埃克利 Chapter 6

按照计划,我于星期三踏上了前往佛蒙特州的旅途。我在随身的行李箱里装满了日用必需品与科学资料——其中包括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唱片、所有的柯达相片以及埃克利寄来的全部信件。应埃克利的要求,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行的目的地;因为我意识到即便事态已经出现了的令人最为欣慰的转机,这仍是一件极度私密的事情。与某些来自外层空间的陌生存在展开有智性的实际接触——即便我这样受过训练、已有些准备的人想起这件事情时也不由得茫然无措、呆若木鸡起来;那么,谁知道它会对大批毫不知情的门外汉造成怎样的影响呢?我在波士顿坐上了换乘的列车,开始了向西的长途旅行。随着火车离开我所熟悉的区域,进入那片我几乎一无所知的土地,恐惧与热爱冒险的期盼在我心中不断翻腾,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二者之中究竟谁更占上风。沃尔瑟姆市—康科德—艾尔镇—费茨伯格市—加德纳—亚索尔镇—

我的火车抵达格林菲时晚点了7分钟,不过换乘的北上快车也延后了发车时间。仓促登上换乘的列车后,火车轰隆作响地驶进了午后的阳光里,向着一片我经常在信里读到、却从未涉足过的土地。而我也渐渐产生了一种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奇怪感觉。我知道火车正载着自己驶向一片完全不同的新英格兰土地;在此之前我一生的所有时光都是在更加都市化与机械化的南部及沿海地带里度过的,但那这片土地却比我生活过的城市原始得多,并且完全显露着更加古老的气息;这是一块祖辈生活过的、尚未遭到侵坏的土地,一个没有外国人、广告牌、工厂烟雾和水泥马路的新英格兰,一片现代社会不曾涉足的世界。那里残存着某些薪火相传的土著居民。他们深深扎根于此,最终成为这片土地真真实实结出的果实之一——这些代代相传的土著居民保存着某些奇特而古老的记忆,并为某些鲜为人知、绝妙非凡同时也极少被提及的观念提供了丰饶的土壤。

我不时能看见蓝色的康乃迪克河出现在列车的侧旁,闪烁着太阳的反光。等到火车离开诺斯菲尔德镇后,我们从康乃迪克河上跨了过去。不久,前方隐约浮现出了郁郁葱葱的神秘群山,直到列车员路过时,我才知道自己终于踏进了佛蒙特州的土地。他让我把表拨后一小时,因为北方的丘陵地区不使用最新的夏令时制。于是,我将时针往前回拨了一小时,同时觉得日历似乎也随着时钟一同向前翻回到了上个世纪。

火车逐渐靠向一旁的河流,接着擦过了新罕布什尔州。我看见了陡峭的怀特斯提奎特峰那逐渐逼近的山坡——我知道那片群山里汇聚了许多奇怪的古老神话。随后,我的左侧出现了市区的街道,接着右边的河流里出现了一个葱绿的小岛。人们纷纷起身,向门边挤过去,于是我起身跟上了他们。待车厢停稳后,我走了下去,来到布拉特尔伯勒车站那片长长的列车棚下。

在扫视过那一列排队等待的汽车后,我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究竟哪一辆才是埃克利的福特车;但就在我开始行动前,我的身份已经被人猜了出来。一个人向我走来,一边伸出手,一边操着老练的腔调询问我是否就是来自阿卡姆的艾伯特•N•威尔马斯。但这个人显然不是埃克利本人。因为这个男人与快照上那个头发斑白、蓄着胡须的埃克利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要年轻得多,而且穿着时尚,仅仅蓄着一撮黑色的小胡子,更像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可是,他那有涵养的嗓音却给我一种模糊而又古怪的熟悉感觉,让我有点儿心神不宁,却又没办法地回忆起自己曾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于是我询问了他的身份,他解释说他是埃克利的朋友,从汤森镇赶来代表我未来的东道主接待我。他说,埃克利突然染上某种哮喘方面的毛病,觉得自己不适合暴露在户外的空气里进行一趟长途旅行。所幸问题并不严重,所以我的拜访计划并没有什么变动。我不清楚诺伊斯先生——他是如此介绍自己的——对于埃克利的研究和发现知道多少,但是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暗示他只是一个对整件事情了解不多的圈外人。有介于埃克利一贯的隐居生活,在得知他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随时都能帮上忙的朋友后,我觉得稍稍有点儿诧异;但我并没有因为这点疑惑停下脚步,而是径直钻进了他指给我的那辆汽车里。这不是我根据埃克利的描述想象出来的那种老式的小型汽车,而是一辆外观清洁干净的、款式新潮的大车——这显然是诺伊斯的。汽车用的是马萨诸塞州的牌照,上面还有当年那个惹人发笑的“神圣鳕鱼”标志。因此我猜测,我的这位临时向导只是夏季暂居在汤森镇而已。 诺伊斯爬了进车里,坐在我身边的驾驶座上,然后立刻发动了汽车。我很高兴他没有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因为某些弥漫在空气里的古怪紧张气氛使得我不太想多谈些什么。我们平稳地顺著车道爬过一个斜坡,然后转进了右边的大街。午后阳光下的小镇看起来颇为引人入胜。它就像是我少年记忆里的那些新英格兰地区的古老小城市一样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那由屋顶、尖塔、烟囱和砖墙组成的轮廓里有某些东西触动了我怀旧情绪的心弦。我甚至可以这样描述——我走在一条奇异的通道上,穿越过堆叠在一起、绵延不断的时光积淀,通向一片略略有些令人神往的土地,在那里有一些古老而奇怪的东西得以停留和生长,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它们从未被打扰过。

当我们离开布拉特尔伯勒时,我心中那种拘束与不祥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因为这片群山林立的乡野里的某些模糊征兆,以及那些葱郁、高耸、凶险同时令人感到压迫的花岗岩陡坡,似乎都在暗示着某些隐晦的秘密,暗示着某些自太古残存至今的、对人类来说不明敌友的存在。有一段时候,一条从北方某些不知名的山丘中流淌下来的宽阔浅河伴在我们的侧旁。当我的同伴告诉这就是西河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因为我回忆起了那些报纸上的新闻——在大洪水过后,那些漂流在水面上像是螃蟹一样的丑恶生物中有一只就是在这条河上被发现的。

渐渐地我们周围的郊野变得更加荒芜萧索起来。那些过去遗留下来的古旧廊桥令人生畏地悬架在山涧之间;一条沿着河流平行延伸开去、几乎已废弃的铁轨上似乎正散发着某种朦胧的、简直能用肉眼察觉的荒凉气息。好几次我瞥见一些令人生畏的巨大河谷。在那儿耸立着巨大的悬崖——那种新英格兰地区常见的原始花岗岩从顶端鳞片般的葱翠间露出了一丝灰沉和朴素。我还看到许多峡谷,和峡谷间奔涌跳跃、无法驯服的湍流。这条河流承载着那些掩藏在这万千群山之中、无法想象的秘密,一路奔流,淌向山下。不时出现的岔路大多都很狭窄,甚至几乎有些隐蔽。它们往往都是在繁茂密实的大片森林中硬挤出来的一条小道。而无数的自然精灵兴许就隐匿潜伏在道路两旁森林中的那些古老大树上。当看到这一切时,我不由得想起当初埃克利驾驶着汽车沿着这条路行驶时,也曾为那些他无法察觉的力量感到担忧。此时此刻,我毫不怀疑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出一个小时,我们便抵达了纽芬。人类曾依靠无情征服与完全占有等美德明确划定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这座赏心悦目的古朴村庄便是我们与那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在这之后,我们便舍弃了一切对于眼前、有形以及时间可以改变的事物的忠实,进入了一片寂静而又不真实的奇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那条缎带一般的狭窄小路以一种仿佛是有知觉的、有意图的任性多变在无人居住的葱郁山丘与几近荒芜的空旷河谷间百转千回。除了汽车发出的声响外,唯一还能传进我耳朵的东西便是那些从幽暗森林里的无数隐秘泉眼中流淌而出的奇妙溪流所发出的潺潺水声。 那些低矮、半球形的山丘之间留下的细狭通道此刻真正近得让人胁息仰目起来。它们的山势甚至比我根据传闻而想象出的情形更加陡峭与险峻,同时也与那个我们所知的平凡的客观世界相去甚远。那些杳无人迹的浓郁密林绵延在无人能及的峭壁上,似乎正藏匿着一些怪异而又不可思议的东西。甚至我觉得就连这些群山所组成的轮廓都也暗含了某些早在亘古以前就已被遗忘的奇特意义,它们就好像是由某个传说中才有的——甚至就连其的往日光辉而今也只存在于在我们极少数的梦境深处的——巨人种族所留下的宏伟的象形文字。所有关于往昔的传说,以及所有根据亨利•埃克利所展示的东西与信件而得出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一起涌现在我的记忆里,将紧张和越来越强烈的危险气氛推高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我这趟旅程的目的,以及在它之前发生的那些令人恐惧的怪事在一瞬间一齐向我袭来,让我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甚至几乎压倒我对于那些奇怪研究的热情。

我的向导肯定也留意到了我的心神不宁;随着公路变得越来越荒芜、越来越不规则,我们的汽车渐渐慢了下来,开始上下颠簸,而向导原本偶尔即兴做出的和蔼解说也逐渐变成了滔滔不绝的讲述。他谈到乡间野外的美丽与神秘,并且在言谈间表示他对于我的东道主所从事的民间传说研究也有所涉猎。根据他那些礼貌的问题,明显可以猜出他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某个科学方面的研究,而且也知道我带来了一些至关重要的资料;但他对于埃克利最后所触及到的那些深奥而可畏的知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称赞或欣赏的迹象。

向导的举止非常正常、得体同时也令人愉快。我本该因为他的言辞逐渐平静下来,打消心底的疑虑;但奇怪的是,当我们沿公路蜿蜒颠簸着穿过散布着山丘与密林的陌生荒野时,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起来。有时候,诺伊斯似乎是在试探我,仿佛想弄清楚我究竟了解多少有关这片土地的可怕秘密;而他每多说一句话来,那种模糊而又令人恼火与困惑的熟悉感觉便更强烈一分。尽管这个声音十分普通而且显得很有教养,但是它带来的熟悉感觉却让我觉得一点儿也不普通、不正常。不知为何,我总倾向于把这种熟悉的感觉与某些已被我遗忘的梦魇联系起来;而且我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辨认了出这种熟悉感觉的源头,很可能因此而彻底疯掉。如果我还有什么好的托辞,我觉得自己也许会放弃这趟旅行,折返回家。事实上,我没法这么做——何况我还记得,抵达目的地后,我便能与埃克利本人展开冷静而又系统的讨论了。这次谈话对于让我稳定心神、重新振作起来一定大有裨益。

此外,当我们翻山越岭穿越过这片仿佛有着催眠魔力的荒野时,周围的开阔美景似乎透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古怪力量。这片绵延在我们周围的奇异迷宫里,就连时间本身也丧失了意义。在我们的周围,一片片仙境里才有的鲜花草甸如同波浪般延伸起伏,那些存在于逝去岁月里的美好与可爱也一同重现在了风景里——那些色彩缤纷秋季花朵镶嵌在古老树林和从未被玷污过的草地边缘;在远处辽阔的空地上,渺小的棕色农庄蜷曲在巨大的古木密林之间,若隐若现地匍匐在那散布着野蔷薇花香和葱郁草甸的垂直断崖下方。甚至就连阳光也沾染上一种超凡的魅力,仿佛整片地区上空都覆盖着某些与众不同的氛围或蒸气。除了偶尔能在早期意大利艺术家构造的背景中捕捉到如此魔幻的场景外,我还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象。索多玛[注1]与莱昂纳多[注2]也曾构思过这样的广博景象,并在文艺复兴时期拱廊的拱顶上表现出来,但那仅仅是距离上广阔而已。我们此时正亲身行驶在这样一幅巨大的画卷里,而且我似乎在它那奇妙的魔法中发现一些生来就知晓的,是甚至继承自先祖的东西,一些我曾经一直在徒劳寻觅的东西。

[注1:索多玛,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手法主义(一种对文艺复兴盛期艺术的模仿,进而对其古典平衡进行反抗的流派)画家,他固有的绘画手法是将16世纪早期罗马文艺复兴盛期的风格叠加在夸张的锡耶纳画派(该画派注重描绘传说中奇迹,不注重比例,常常使用梦幻般的色调)传统风格上。]
[注2:即达•芬奇。] 接着诺伊斯向我做了道别,然后开着他的汽车驶向北方,而我也慢慢走向那座白色的房子。诺伊斯为我留下了半开的门;但在到达门边走进去之前,我先仔细地审视了一遍整个地方,试图确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我产生了如此模糊的古怪感觉。库房和谷仓看起来相当整洁和普通,并且我注意到埃克利那辆破破烂烂的福特就停在属于它的那间宽敞、没有上锁的车库里。然后我意识到为何自己会觉得古怪了。这里一片寂静。通常来说,一个农场起码会因它圈养的各种家畜而传出适当的骚动声,但是在这里,所有与生命有关的讯号都消失了。那些母鸡和猎犬究竟怎么样了?我可以想象得出,那几头埃克利在信里提过的奶牛也许是外出放牧了;而那些看门犬也可能已经被卖掉了;但是如果就连一点点母鸡发出的微弱的咯咯声和咕哝声也听不到的话,可就真有些古怪了。

但我没有在小路上逗留太久,而是果断地走进了半开着的农舍大门,并在身后随手关上了它。这个动作给了我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理效果。而当我意识到自己已被关进房子里的时候,我有过一瞬间的冲动,希望自己能仓皇逃离这里。倒不是因为房子的内部看起来非常凶险不祥;恰恰相反,我觉得面前这条有着殖民时代晚期风格的典雅走廊显得相当正常雅致,也非常欣赏它的布置者所表现出的品位和修养。促使我产生逃跑想法的是某些更加细微、难以确定的东西。也许,我觉得自己闻到的某种奇怪的气味——但我同时也很清楚地意识到,即使在保养得最好的老农舍里,那种发霉的怪味也相当常见的。 Chapter 7

我一面努力抵抗着那些阴暗的疑惧,一面依照诺伊斯先前的介绍,推开了左边那扇装着六块镶板与黄铜门闩的白色大门。门后的房间比我想的更暗一些。而当我走进它的时候,我留意到那种奇怪的气味变得更浓烈了。空气里似乎飘荡着某种微弱的像是幻觉一般的旋律或颤动声。有一瞬间,接着紧密的窗帘里漏进来的光线,我隐约看见一丁点东西,但是一阵怀着歉意的干咳或者呢喃低语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房间远处、更黑暗的角落。我注意到那里摆着一张安乐椅。接着,在那深邃的阴影里,我隐约看见了一张白色的人脸和一双手;于是我立刻走上前去,向那个正努力试图说出点什么的人问好。虽然光线很暗淡,但凭着感觉,我知道那的确是邀请我进行这趟旅行的东道主。我曾反复仔细察看过那张柯达照片,决不会认错那张结实而又饱经风霜的脸,与那圈剪短了的灰白胡子。

但当我再仔细审视时,我的致意也蒙上了一层焦虑和难过。因为,我很确定,那是一张重病患者才有的脸。那张脸紧紧地绷着,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也一眨不眨地茫然瞪着。我觉得这肯定不单单只是哮喘的问题;也意识到前一阵子的恐怖经历所带来的紧张情绪肯定可怕地影响了他的健康。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击垮任何一个普通人吗?即使是比这个钻研、禁忌事物的无畏学者更加年轻的人也难逃崩溃的厄运。恐怕,那种突然降临的古怪松弛来得太晚了,已经无法将他从这种像是全面崩溃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了。他的双手搁在膝盖上,虚弱、毫无生气的模样里透着一点儿可怜。他的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晨袍,并且用一条鲜艳的黄色围巾或是兜帽遮住了头顶和脖子的上半部分,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时,我注意到他正试图用那种问候我时发出的、干咳般的喃喃低语说些什么。那是一种短时间里很难注意得到的呢喃低语,因为那一簇灰白的胡子掩盖住了嘴唇所用的动作,另外他声音里的某些东西也让我感到极度地不安;但出乎意料的是,当集中注意力后,我很快便能把握住他所想表达的要义。那声音不带一点儿乡下人的口音,甚至连所说的言辞也很流利,至少要比我根据来往的信件所预期的情况要好得多。

“我猜你就是威尔马斯先生?原谅我不能起身。正如诺伊斯先生告诉你的一样,我病得很重;但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让你空跑一趟。你已经知道我在最后一封信里所写下的东西了——明天,等我好一些的时候,我又很多东西要对你说。我无法形容在互通信件这么长时间之后终于见到你本人对我来说是多么的荣幸。当然,你也把那些文件带来了?还有柯达照片和唱片?诺伊斯把你的小提箱放在大厅里了,我猜你已经看见了。我恐怕你今晚很大程度上要自己接待自己了。你的房间在楼上——这间房子的正上方——你能在楼梯口找到浴室,门是开着的。餐厅里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餐——穿过这道门后,在你的右手边——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我明天也许能尽好一个主人的职责——但是现在虚弱让我自己都变得很无助。

“当做在家里一样——在带着你的包去楼上的时候,你可以先把那些信、照片和唱片拿出来放在这里的桌子上。我们会在这里讨论它们——你可以看到,我的留声机就放在那个角落里。

“不,谢谢了——你帮不了我什么。我很早以前就和这些哮喘打交道了。在晚上前回来,我们能简单地谈一谈,然后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上床休息。我就歇在这儿——也许整晚都睡在这里,我平常常这么干。等到早上,我会好上很多,并且能和你一起研究那些我们应该去研究的东西。当然,你已经意识到了,我们所面对的事情是绝对是惊人而且广博的。对于我们来说,以及对于这地球上的极少一部分人来说,我们最终将展开时空与知识的深渊,它们将超越人类任何科学或哲学挂念的考虑。 “但我们稍后再谈这个。现在肯定是下午四五点钟了。最好还是把行李从袋子拿出来,吃点东西,然后再回来进行一次舒适的谈话。”

我听从了房间主人的建议,缓缓地转过身去;拿起了自己的小行李箱,取出并存放好需要用到的文件,然后走进了为我安排的房间。那些出现在路边的爪印依旧记忆犹新,而埃克利近乎呢喃的话语更对我产生了奇怪的影响;他的言辞让我觉得他对那颗被真菌占领的星球——那颗被视为禁忌的犹格斯星——了若指掌,可这种想法却让我止不住地浑身战栗,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加剧烈。我为埃克利的病痛感到非常的惋惜,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那沙哑刺耳的喃喃低语虽然让人可怜,却同样也让我感到莫名的憎恶。如果他不在谈论犹格斯星以及它上面的阴暗秘密时表现的那么得意洋洋该有多好!

为我准备的房间设施齐全,非常令我满意。房间里既没有楼下那种发霉的臭味,也感觉不到那种让人觉得心神不宁的振颤。我将小行李箱留在了房间里,然后走下楼去,和埃克利打了个招呼,并享用了他为我准备的午餐。餐厅就在书房的边上。此外,我还留意到厨房也在同一个方向上稍远些的地方。餐桌上做了丰富的准备,等候着我的有三明治、蛋糕和奶酪,以及一只放在茶杯和茶碟边上的保温壶——这说明主人连热咖啡也没有忘记。在享用过美味的午餐后,我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却很快发现在这一细节上厨房的工作有失水准。我在喝下第一勺咖啡时就察觉到了一种略微有些辛辣的不快味道。于是,我把杯子放在一边,没再继续喝下去。在用餐期间,我觉得埃克利一直都静静地坐在隔壁黑暗房间的那张大椅子上。我曾走过去邀请他一同进餐,但他喃喃地低声说他现在吃不下东西。稍后,在他入睡前,他会喝上一点麦芽乳——他今天一天只需要吃点这东西。

吃过午餐后,我坚持亲自打扫了餐桌,并在厨房的水槽里清洗了所有的盘子——顺带也倒掉了我不爱喝的咖啡。随后,我回到了黑暗的书房里,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靠近房间主人的角落里,准备与他展开一些他有兴趣的谈话。信件、照片和唱片依旧摆在房间中央的大桌子上,但我们暂时都没有翻阅它们的打算。不久,我甚至都忽略了那些之前闻到过的奇怪味道与如同振颤的奇怪感觉。

我谈到了一些埃克利曾在写进信里的内容——尤其是篇幅最长的第二封信——我至今都不敢引用这封长信的文字,甚至不敢用文字简述它的内容。这种犹豫至今仍对我有着极强的影响,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也不会详述那晚在偏远群山中的黑暗房间里听说的呢喃低语。我甚至都不敢提及那个刺耳的声音向我述说的广博恐怖。过去,埃克利知道很多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然而自他与那些外来者和解 后,他所知晓的恐怖已经已经超越了任何神智健全的头脑能够承受的极限。他讲述了终极无穷的结构,讲述了不同维度的并置,讲述了我们所知道的宇宙时空在由无数宇宙连接组成的无尽链条中的可怕位置,讲述了由这一链条的每个环节组成的那个拥有弧度、棱角、物质与类物质电磁集合体的超级宇宙——但直到现在,我仍然完全拒绝相信他说过的一切内容。

从没有哪个神智健全的凡人能够如此危险地接近那基元本质的奥秘——从没有哪个生物的大脑得以如此接近那超越了形式、力量与对称性的混沌中的绝对毁灭。通过谈话,我得知了克苏鲁最初来自何处,也知道了为何历史记录中出现的明亮新星都是昙花一现。但在提到某些事情时,即便是我的解说者也会犹豫胆怯地停顿下来。而在他欲言又止的暗示中,我猜测到了那隐藏在麦哲伦星云和球状星团背后的秘密;猜测到了那些被讲述道的古老寓言掩盖起来的黑暗真相。他向我明白无误地揭露了杜勒斯[注1]的本质。同时我也从中得知了廷达洛斯猎犬[注2]的本质,虽然我仍它不知起源。伊格[注3],众蛇之父,的传说在他的言谈中褪去了比喻和象征的外皮。而当谈话延伸那个位于角度空间之外的可怖核心混沌时——那个《死灵之书》仁慈地用“阿撒托斯”这个名讳掩盖其可怕本质的混沌——时,我带着嫌恶惊跳了起来。他以具体而直白的方式澄清了那些最大胆的秘密神话才会暗示的污秽梦魇,但这一切实在太令人惊骇了;而他的语句不仅简单明了,而且病态地可憎,完完全全超越了那些远古和中世纪的神秘主义者所能做出的、最为大胆的叙述。无可避免地,我开始相信那第一个创造了这些应当被诅咒的传说的神话作者必定曾与埃克利结盟的外来者打过交道,甚至可能还曾拜访过宇宙之外、那些埃克利如今正打算去拜访的疆域。

[注1:一种微小的异度空间中以血肉为食的生物,在《廷达洛斯猎犬》中出现过]
[注2:F•贝尔克纳普•朗创造的一种生活在与我们世界完全不同的维度世界里的生物。不同于生活在平滑的曲线时空中的人类它们生活在一些“角度”的时空中,并且能穿越时空追猎那些穿越时间的生物。]
[注3:洛夫克拉夫特在与毕夏普合作的小说中创造的神明,后来在克苏鲁神话中延伸为蛇人的神明,以蛇人、有翼毒蛇或巨蛇的形象出现。] 埃克利告诉了我那块黑色石头究竟是什么,以及它上面暗示的秘密。这让我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收到收到那件邮递包裹。我对于那些象形文字的猜想完全正确。而这时候的埃克利似乎也全盘接受了这一系列他偶然发现的事情;实际上,他不仅接受了这些恐怖的事情,而且热切渴望去探索这可怕深渊的更深处。我想知道自他给我寄最后那封信之后,他究竟在和什么东西打交道,也想知道和他打交道的个体是否大多都和他最初提到的那个密使一样是人类,或者跟他打交道的根本就不是人类。这时,我的神经已绷紧到了让人无法继续忍受的地步。我试图解释这间黑暗房间里挥之不去的古怪气味与一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隐约振颤,并因此延伸发展了出各种各样疯狂的想法。

随着夜幕逐渐低沉,我回忆起了埃克利在写给我的信中所描述的夜间景象,并战栗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同样,我也很不喜欢这座农舍的地理位置——因为它就在那被密林覆盖的巨大山坡所投下的遮蔽中,而且这山坡还连接着黑山那人迹罕至的高耸峰顶。在得到埃克利的同意后,我点燃了一只小油灯,拨暗了火光,然后将它放置在远处一张位于阴森的弥尔顿半身像侧旁的书柜上;但旋即我又后悔这个举动了,因为微弱的火光让房间主人那张毫无表情、紧紧绷着的面孔与无精打采的双手看起来极端怪异,如同死尸一般。我觉得他几乎已无法动弹了,但却又看见他偶尔会微微地点点头。

当他说完这些之后,我完全无法想象明天他还能说出怎样一些更加深奥隐晦的秘密;不过他最后还是透露了一些消息——他说他将会旅行前往犹格斯星,甚至前往更遥远的外太空——甚至我或许也能伴他同行。当他提议我展开一次穿越宇宙的航行时,我充满恐惧地惊跳了起来。这把埃克利逗乐了,因为当我流露出恐惧神情的时候,他的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接着,他非常温和地告诉我人类该如何穿越星际真空的,完成这种看似不可能的航行——事实上有几个人已经完成这种壮举。虽然,人类的整个身体的确无法承受这种旅行,但是外来者利用它们那叹为观止的外科手术、生物学、化学以及机械技术找到了一种方法将人类的大脑和其他与之共存在身体构造分离开来。

它们有办法在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将人类大脑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并且还能保证残余下的生物器官能失去大脑的情况下继续存活下去。而那团赤裸、小巧的大脑将被浸泡在一种液体里,装进用金属铸造的圆缸中。圆缸中的保存液偶尔会得到一些补给。而圆缸本身则是由某种从犹格斯星上开采出的金属铸造的,能够密封隔绝以太。通过几个电极接头,圆缸能随意地连接上某些精心设计的仪器设备,从而为大脑提供视觉、听觉和语言这三种重要的机能。对于这些有翼的真菌生物来说,捎带着完好无损的柱形脑缸穿越太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在穿越星际空间,抵达任何一个建立着它们文明的星球之后,外来者们便能找出许多可调整的设备为大脑提供其他一些机能;因此,通过一些简单的装配工作,这些旅行中的大脑便能在横穿及超越时空连续体的每个阶段都能获得一套有着完整感官知觉,并且具备语言能力的新生命——虽然,只是一种没有躯体、纯粹由机械模拟的生命形式。这就像是随身携带着一张留声机唱片展开旅行,并在任何配有留声机的地方播放这张唱片一般简单可行。这一方案不存在任何的问题,埃克利也不会因此感到担忧。这样的壮举不是一次又一次极其精彩地实现了么? 但是,我仍要在这里讲述农舍里那个恐怖夜晚的最终结局。正如我前面所说的一样,我最后陷入了混乱的昏睡;那段睡眠里充满了奇异的怪梦,让我瞥见了一些非常恐怖的风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唤醒了我,但在那一刻,我很确定自己是清醒的。最初的感觉非常混乱,我察觉到了房门外大厅地板上发出的一阵偷偷摸摸的咯吱声响;接着有人笨拙地摸索了门闩。然而,这些声音几乎在一瞬间就停止了;所以当下方书房里传出声音的时候,我才有了真正清晰的感觉。似乎书房里有好几个人在说话,并且我断定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争论。

在倾听了几秒之后,我便完全清醒了过来;因为听到那些声音后,任何试图继续安睡下去的想法都显得荒谬可笑起来。我听到的声音各式各样,显露出很奇怪的差别。不过,倘若有谁听过那张该诅咒的留声机唱片,那么他绝对能分辨出至少两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我头脑里闪过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这时我正和那些来自无底深渊里的无名怪物共处在一个屋檐之下;因为那两个声音毫无疑问正是那些外来生物在与人类沟通交流时使用的那种亵渎神明的嗡嗡声。那两个声音存在着个体上的差异——高低、声调以及语速等方面——但在主要特征上却一样地让人憎恶。

第三个声音无疑是那个说话机器联接上某个圆缸里的分离大脑后发出的声响。和那些嗡嗡声一样,这也不存在任何的疑问;因为晚上谈话时,我曾听过这种声音——那响亮、富有金属质感而又死气沉沉的嗓音,以及那没有音调和情绪变化的喋喋不休,还有那客观的精准与从容,全都烙在了我的脑子里,完全无法忘记。当时,我不假思索地怀疑那个刺耳的声音是否就是原来与我交谈过的大脑;但稍后我又想到,在联接上同样的说话机器后,任何大脑发出来的嗓音都是完全相同的;仅仅会在语言、节奏、语速以及发音等细微方面存在着区别。参与这场可怕讨论的还有两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声音——一个是显然属于乡下人的粗俗的声音,对我而言非常陌生;另一个则是温和的波士顿人口音——那正是我过去的向导诺伊斯。

那些被设计得非常结实的地板令人困绕地阻隔了大部分词句。当努力试图听清楚传上来的声音时,我清楚地察觉到楼下的房间传来了许多刮擦、拖拽与骚动的声响;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下面的房间里一定充满了活物——而且数目一定远超我所确定的那个几个说话者。我很难准确地描述自己听到的骚动,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合适声音可以拿来比较。似乎不时有几个仿佛有意识的东西在房间里穿行;它们发出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像是坚硬表面和地板碰撞发出的咔哒声——就好像是兽角或者硬橡胶构成的粗糙表面在碰撞地板。用更具体但却不那么精确的比喻来说,那就像是穿着底端有许多尖刺的宽松木屐在打磨过的木地板上喀嚓喀嚓地蹒跚而行。至于是什么样的东西制造了这些声响,我实在不想去深究。

不久,我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区分出任何完整连续的对话。单个的词句——包括埃克利与我的名字——不时从下方飘上来,尤其是那个机械的说话机器发言时,更是频频提到;但由于缺乏上下文的联系,它们所表达的意义我却无从猜起。时至今日,我仍拒绝根据这些零散的词语做任何明确的揣测,甚至对我来说那更像是一种暗示而非启发。我敢肯定,自己下方的房间里正在召开一场可怕又畸形秘密会议;但我完全不知道这场会议究竟在商议怎样一些令人震惊的决议。虽然埃克利此前向我担保说那些外来者是友善的;可奇怪的是,我此时却明确地感觉到了下方会议中弥漫的恶意与亵渎气氛。

经过耐心的倾听,我逐渐清楚地区分开了不同的声音,可即便如此我仍旧把握不住任何一个声音所述说的内容。但我似乎已经领会了其中一些说话者大体上的情绪状态;例如有一个嗡嗡的声音表现出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性;而那个机械的声音,尽管有着人造的响亮高音而且规则端正,却似乎处在一个从属和恳求的位置上。而诺伊斯的语调里则透着一种调和安抚的语气。其他的声音我已不想再做解读。但我没有听到那种熟悉的、属于埃克利的呢喃低语,不过我也知道,那种声音肯定没法穿透结实的地板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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