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猫猫

我杀了英语老师。
小时候的记忆一下子恢复，像是寻回一片我想要抛弃的拼图，却又无意间被捡回，强迫地塞还到我的手里。
一直想要遗忘的记忆，却又一次被唤醒。躲猫猫的下午，英语老师追着我跑，也许他当时并没有恶意，但我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怖，我拼命的逃跑，但他还是不放过我。
“不要跑！”他恶声地追着我，不断警告我不准跑。
当时我心想，被他抓到一定必死无疑，因此我没有停下脚步，一路从三楼冲到二楼，却看见老师摔下楼，整个人撞到水泥地上，头破血流的模样更是可怕。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地看着他。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小腿，我下意识奋力想将他踢开，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根本敌不过他。我随手抓起楼梯口的灭火器往他敲去，重重地敲在老师的头上。 他的手松开了，我却更加不知所措。
小时候的我，杀了老师。
“怎么会这样？”我捂着嘴巴喃喃自语，一般是对于记忆的寒栗，一半是我第二次杀了英语老师。
因为我杀了英语老师，所以他来找我报仇。难不成，我也杀了大野、小野和谚西。我像是一名哮喘发作的患者，不断倒抽着空气，可是肺部依然感觉到空虚，获取不到半点氧气。
几分钟过去后，我才拖着斧头要往楼下走，身后却突兀地传来高亢的金属碰撞声。我立刻回头，一名和我年纪相若的女生正在惊恐地看着我，她的脚边是一个被踢翻的垃圾桶。
她慌忙地挥手，一边喊着：“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我停住脚步，仔细地打量她，同时握紧斧头以应付突如其来的意外。 女生的脸上布满泪痕，膝盖发软地往内弯曲，随后，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中还是喃喃地哭求：“不要过来，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用手背擦着不断滚落的眼泪，模样煞是可怜无助，但是我仍然无法兴起同情，因为她也有可能是怪物的伪装。
我努力想看出她的身份，一会儿，我看见她的手腕上圈着红色的手环，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喊出她的名字：“糖糖。”
“你.....”糖糖的眼泪停住了，疑惑地望着我，但是表情依然布满恐惧。
“你是糖糖吗？”我又惊又喜地再问一次。记得小时候的糖糖的手腕上，就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红色的手环，听说那是她奶奶给她的护身符，所以她总是随身携带，连洗澡都不会取下来。 “你是谁？”她警戒地反问我。
“云哲。”我说。
“云哲！你....怎么会在这里？”糖糖诧异地望着我，眼中矛盾的交错着惊喜和畏惧。
她是糖糖，一定是她，我已经有八成的把握，眼前的女生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我不知道。你呢？怎么会在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没有靠近糖糖，担心她会像谚西一样，忽然变成一具骷髅。
“我也不知道，我看见鬼了，有鬼要杀我，我一直逃......结果就回到学校了。”糖糖也没有靠近我，我们两人距离遥远的对话。她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
没想到她的境遇会和我相同，我 忽然感觉到一阵讶然：“我也是。”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看我：“你遇到的鬼是小叮当和阿虎吗？” “不是，是大野、小野那对双胞胎兄弟，以及谚西。”与糖糖对话的同时，我渐渐卸下心防。
糖糖则宛如遇见救星，绽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她往我走过来，喊着：“救我，云哲！你一定要救我。”
“别过来！”我忽然恶声恶气地举起斧头，又把糖糖给吓坏了。
“对不起，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鬼。”我愧疚地对她说。
气氛顿时僵住了，因为在危急时刻，我们谁也无法信任谁。
糖糖了解地点点头，然后她举起拳头不预期的往教室窗户敲去，玻璃应声而裂，并在她的小指上留下血痕。她举起伤口对我说：“云哲，你看，我会流血......我不是鬼。” 我的愧疚更深了，但她再次开口：“换你证明了。”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如果小伤口能带来彼此的信任，这样的交换很值得。我也学着她徒手去敲玻璃，然后在手上留下伤口。我把伤口亮给她看，对她说：“我也是人。”
她立刻回复了精神，“我可以走到你那里了吗？”
“可以。”我给了她一个友善的笑容。
糖糖立刻飞奔到我身边，紧紧地挽住我的手臂，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颤抖和体温，她肯定被吓坏了。一会儿，她低声问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不知道，但我会努力保护你。”我说。小时候的情愫在瞬间复燃，我曾经喜欢过她，那是一种单纯的喜欢，没想到十几年后，这样的心情依然存在。
“谢谢你。”她甜甜地笑着，但很快就敛起笑容，“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我打算走出学校，然后招一台计程车回家。”我说出了我的打算。
“好，我们走。”糖糖完全信赖我。
我带着她往楼梯口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观察左右。我发现她颤抖得厉害，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问她：“你还记得我们躲猫猫的下午吗？”
“别再提了，阿虎和小叮当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问我的。”糖糖打了一个寒颤，不愿意再说。
我愣了一会儿，告诉她：“谚西、小野和大野出现的时候，同样问了我这个问题。”
可见那个下午一定发生过什么事，牵系着我们七个人。 带着糖糖，我们两个走向楼梯，可是糖糖却像是心不在焉，脚步略显迟钝。我没有问她在想什么，只是专注于周遭的声音，耳边很安静，让我安心不少。
很快，我们便跨下楼梯往一楼前进，可是还没有走到一楼，我和糖糖两人同时收住脚步。通往操场的通道被网状的铁栅栏挡住，截去我们的生路，透过铁栅栏的空隙，我们可以看见操场的景象，可是天空没有月亮，因此视线非常朦胧。
越过操场的另一端也是教师大楼，我们学校的建筑是门字型，所以即使不穿越操场，只要绕远一点路程，还是可以到达对面的教室大楼。而操场的这一侧，在栅栏的旁边，是学生下课聚集的游乐区，有秋千、吊桥和翘翘板。
糖糖目不转睛的看着游乐区，也许勾起了她的童年回忆，我没有打扰她，因为女生的力气不大，加上糖糖的体型这么娇小，所以我不打算仰赖她，而是独自一个人尝试把栅栏往上拉。
我十指牢牢扣住栅栏的铁条，憋住一口气往上拉，栅栏发出卡卡的响声，但是只有摇晃并没有如期的敞开大门。手掌因为出力和拉扯 ，产生疼痛的感觉，我硬是咬着牙继续用力，丝毫不敢松懈。
“帮忙。”我转头对糖糖说。或许只差那么一点，栅栏就会松动。
可是糖糖还是一动不动的，她看着翘翘板说：“动了，在动。”她惊慌地扯着我的手臂，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翘翘板在动，一上一下地交替，就算强风也很难吹动翘翘板，更何况现在连风都没有起。秋千很平静，地上的落叶也没有飞，只有翘翘板一上一下的 摆动。我看傻了眼，一时忘了自己在扳动栅栏。
猛然，一具肥肿的尸体跃入眼帘，乍然出现在栅栏外边，紧紧地贴住栅栏，我和糖糖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往后弹开。发出声撕力竭地尖叫：“啊-----” 尸体的表情狰狞，露出一口的獠牙，他咬着栅栏上的铁条，发出磨牙的吱吱声，并把栅栏撞得哗啦哗啦作响。他身穿的白色汗衫已经乌黑，配着下半身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露出一层肚皮上的脂肪。可怕的是，他的皮肤上全是钉子，像是装订制作的傀儡人。
一会儿，我才看清楚，那不是钉子，钻在皮肤外面的是许多露出半截的虫子。
糖糖紧紧地搂住我，把我压在楼梯上，她口齿不清地指着栅栏外面的尸体喊：“阿虎，是阿虎。”
“阿虎......”我记得这个名字，是小时候的玩伴之一，最喜欢抱着零食到处跑，总是在第三堂下课后就把中午的便当吃完。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子，但是眼前的庞然大物，体型足足是我的两倍之大。 阿虎咬着铁条，居然轻易就把铁条咬断，铁条从他的嘴巴里哐当落地，两头的尖锐仿佛刺进我的肺叶，让我连呼吸都感到困扰。
他似乎很愤怒，额际爆着青筋，双手一掐，整个栅栏在他胸前变形。我看出他的打算，他要把栅栏撕开。
我急喘着气，连忙把糖糖从怀里推开，起身之后，我拉着她，慌张地往二楼逃去：“快跑。”
糖糖跑得有点吃力，同时连累额我的速度。
“等我，我也要玩.....躲猫猫。”阿虎浑厚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背脊刹那间一阵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