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1

　　清明节的傍晚，浓雾笼罩了整个村子，远处的亭子山在清冷的雾雨中显露出嶙峋的轮廓，乍一看去，仿若一个瘦弱干枯的老人伫立在江南的冷风凄雨之中，痴痴地眺望着北方，也不知道是在盼望着亲人的归来还是在等待命运对自己的宣判。

　　阿城想起了自己那个老迈的爷爷仿佛总是这幅模样。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将近三年了，也不知道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脑子里兀自想着，手上却还得灵活地转动着方向盘，一辆车身艳红的马自达跑车划过一条螺旋状的形状，沿着盘山公路朝亭子山的深处驶去。

　　雨后湿滑的路面上，废弃采石场流出的红色锈水将一个个坑洼都染成了血色，像是一个个血池，坐在副驾驶的陈楠在车转过第八个弯道时终于“哇”一声就吐了起来。

　　阿城赶忙腾出手抽出纸巾递给陈楠：“什么情况，做海盗船的时候不见你晕，现在要带出去见人了反而这副衰样。叫你中午别喝那么多，你一句也不听，等会儿见到我爷爷，要是还这样子，他非让我和你一刀两断不可。”

　　陈楠并不示弱，她气愤地拿脚踹汽车踏板，嘴上也没歇着：“你说你一大少爷，好好的杭州不呆，非挑个鬼天气回老家看快入土的老头，你丫是不是有病?要是早知道山路这么陡，我中午吃完饭就该在苍南县城找一间快捷酒店睡觉，省得陪你这颠得七荤八素的。”

　　阿城闻言一怒：“你一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整天不是周杰伦就是谢霆锋的。这一趟关系到老子下半辈子的生活，早和你说，配合我演好这一遭，回去给你买iphone5S。”

　　话一说完，阿城使劲踩了下油门，车猛地窜了出去。

　　陈楠想起阿城交代她的话，话到了嘴边又吞进了肚子。她仔细回忆着阿城向她述说过的身世：阿城出身在观美村的一个旧时人家，家境殷实，他爷爷年轻时靠寻龙点穴为生，凭借一双慧眼博得“金手指”的美名。据说，但凡他爷爷手指一点，指地为穴，主人家遵照其指点将先人入土为安之后不出三五年，必然家里添丁或者后人中榜。坊间流传的一个关于他爷爷的故事更是神乎其神。据说原来一对举目无亲的外地夫妇搬来此地做工，遭遇事故，丈夫意外身亡，妻子重伤昏迷不醒。阿城爷爷受其雇主之托，看得一地，将那男子埋葬后不久，其妻竟立刻奇迹般苏醒过来，而且还在十个月后诞下一子，长相与其入土的父亲一模一样，叫人啧啧称奇。自此， “金手指”外号不胫而走，浙南闽北一带，但凡稍有灵通的主，莫不知有这么一号人物。

　　先前阿城和自己说，他爷爷快到九十九岁了，老人家觉得自己一生窥破天机太多，怕是过不了百岁生辰，就兀自选择了亭子山的一处老宅终了余生，并且发话，若他仙去，就地掩埋堆土，不必择地另葬。

　　说来也是让人惊奇，阿城父母早亡，十四岁就被爷爷送到了省城学校寄宿读书，难得回老家一趟。对于爷爷神神叨叨的堪舆之术，深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阿城一向嗤之以鼻，进省城之后，正值青春叛逆期，加上奶奶疼爱，后勤保障充足，阿城便生了些许坏心思，打架旷课无所不作，几被退学，但是好在每次都没造成特别恶劣的影响，所以也就一直熬到了大学毕业。对于阿城的成长，他爷爷从不过问，他老人家明白，俗话说卖米的家中无粮，卖绸缎的身裹粗布，万事皆有因果必然，也许是自己造化不够，不能强求。

　　阿城大学毕业后，拿着奶奶偷偷寄来的钱，买了好车买了大房，天天泡小妞夜夜做新郎，一副浑浑噩噩的不良少年模样。这次回家，正赶上爷爷百岁生辰，虽说爷孙感情不佳，但是阿城现在用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老人家辛苦赚来的，而且以后这颗摇钱树就要倒了，今后自己的日子也是没了着落，所以赶紧抽空赶回来听老人家安排后事，看看是否这老家伙还留有后手。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改邪归正，阿城还特地在杭州某大学物色了一个长得像日本女星苍井优似的小清新型女孩，以博老人家的好感，这样好放心把他留下的巨额财富传到自己手上，老人家不就求个正经孙媳妇帮他管束孙子，给他传宗接代嘛，这点算盘，阿城倒还是打得哗啦啦直响的。

　　今天的山路好像特别长，阿城好久不走这条路了，开起车来速度一直上不去，大灯射出去的灯光被雾气稀释，变得诡异迷离，好似一堵幕墙挡在了路的前方。眼看着夜色慢慢就笼罩天空，阿城狠狠骂了一句娘，然后把油门踩到了底。

　　轮胎在湿滑的路上空转了几下，忽然像发了疯的冲了出去，阿城刹车不及，车子吱呀一声横在了没有护栏的路肩上，车子右边的两个轮胎悬空在悬崖峭壁之上，本在弯腰呕吐的陈楠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长大嘴巴，仿若木雕一般。

　　陈楠小心翼翼地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她前所未见的场景：一个落满乱石的深涧里，清水潺潺。溪流两岸，露出层层叠叠的黝黑色墓碑，一排摇曳在风中的白色招魂幡恣意迎风起舞，好似一个个无根的鬼魂。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刺耳，在暗夜之中，让人汗毛倒立。 1/212下一页尾页

　　“阿城?”陈楠侧头一看，旁边空无一人，“阿城你在哪里?”

　　车子已经熄了火，在深涧之上微微起伏，摇摇欲坠。“阿城你这个王八蛋，关键时刻永远看不到人影。老娘跟着你，真是倒八辈子霉了。”陈楠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

　　陈楠提起整个人的重量，爬到驾驶室，还好，在这个过程中车子只是轻微摇晃。她推开车窗，探出了一只脚，落地之后感觉还能站稳，于是她大胆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支撑在踏在地上的右脚上，接着鼓足勇气，一脚踏出车外，等她站稳身体之后，整个车子剧烈晃动起来。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艳红的马自达一头栽下了悬崖，在翻了几个跟头后，车子撞到一块大石头，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车子缩成了一块铁疙瘩。虽然隔着数十米远，陈楠还是感觉自己的胸口火辣辣的疼，她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口被撞了一大个口子，泊泊的鲜血恣意外流，已经把白色的蝙蝠衫染成了红色。她赶紧捂着胸口朝身后的道路退去，口中还一边大喊着救命。

　　远处传来了轰鸣的马达声，听起来像是发动机技术不到家的国产车，但是此类车在某些无关紧要的部位反而能显示出其优异性能。果然，两束堪比探照灯的笔直亮光穿透了层层浓雾，将陈楠包裹在灯光中。陈楠下意识举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可是忽然间车灯就灭了，四周变得安静无比。陈楠透过胳膊缝隙，看到车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但是当陈楠看到这个人时，她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这是一个身高一米三都不到的怪人，一袭黑衣将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一顶略微显大的瓜皮帽压在他的头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也分不清他的性别，他手上突兀地拿着一根白色的手杖，站在不远处看着陈楠。

　　陈楠觉的胸口一阵阵发紧，也不知道来的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阿城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在这黑灯瞎火的夜晚，也许只有眼前的这个老人才能帮忙。

　　“我的男朋友不见了，就在这里消失的，请您帮我找找，他就在附近!”陈楠艰难得吐出几句话。

　　老人默不作声地将头伸进车里，然后取出一根手电筒，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筒的光竟然是蓝色的，所以即使手电筒打开之后，陈楠依旧觉得周围的空气充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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